2022年末，泰國東北部的布里拉姆，豐田受邀參加查恩國際賽車場舉辦的25小時汽車拉力賽。

這是豐田氫燃料汽車首次參加海外賽事，公司非常重視，掌門人豐田章男也抵達現場，還親自試跑了一段賽程。接近尾聲，豐田章男叫住時任雷克薩斯一把手的執行董事佐藤恒治——

“稍等一下，你能聽我說幾句嗎？”

佐藤恒治后來回憶說，豐田章男當時開門見山，和他聊了社長職位更替的問題，這讓佐藤驚訝地愣了很久。猶豫片刻，佐藤恒治最終答應接替豐田社長一職，雖然他也曾覺得這只是豐田章男的一個玩笑。

大約一個月后，東京時間1月26日下午，豐田正式宣布了社長豐田章男即將卸任的消息，接任社長職位的，正是曾經的雷克薩斯總裁佐藤恒治。

“太突然了。”

這一突發的重大的人事調整，震驚了整個汽車圈，掌舵豐田近14年的豐田章男，終于在其66歲這年選擇了退居幕后。可實際上，正如上文的日媒爆料，豐田換帥速度之快，連佐藤恒治本人也是始料未及的。

是的，為豐田挽狂瀾于既倒的豐田章男，為何突然選擇在此時卸任？而繼任者，為何又是雷克薩斯的總裁佐藤恒治？就連豐田章男自己，也把這次新舊社長的官宣發布會定義為一次“緊急通告”，東瀛第一大車企的最高人事變更，竟然如此匆忙。

博爾赫斯說，凡事都有一個經濟學的解釋，但除此之外，無疑也一定有其他的解釋。

章男社長已經感受到老一輩領導班子的局限性，在百年一遇的電氣化新時代，他需要拉開新的序幕。而伴隨著佐藤恒治及豐田新體制的內部消息被陸續釋放，豐田巨輪換帥的新聞，也有了更多維，更立體的解釋。

新王登基

先劃一下人事更替的重點。

共有三位高層涉及職位變動，目前的豐田會長（董事長）內山田武卸任會長，他曾被譽為“普銳斯之父”；豐田章男卸任社長（相當于首席執行官，總裁），接任會長，明面上是要退居幕后的；而作為雷克薩斯一把手的佐藤恒治則升任社長，成為即將締造新時代的掌權者。

那么，為什么是佐藤恒治？

從公開的履歷資料看，佐藤恒治生于1969年，現年53歲。他畢業于早稻田大學理工學部的機械工程系，是汽車制造的科班出身，后于1992年加入豐田汽車，成為一名工程師，陸續參與了主要車型的的研發。

長達二十余年的時間，佐藤在豐田的命運和雷克薩斯可謂緊密相連，他從汽車工程師一步步成長為公司總裁，2020年開始又兼任豐田賽車運動Gazoo Racing事業部的負責人。

值得一提的是，豐田現階段有三名副社長，他們是豐田章男管理上的左膀右臂，而佐藤恒治在豐田內部的最高職級僅僅是執行董事，同時是雷克薩斯總裁。面對豐田掌門人的寶座，一向低調，且很少代表豐田走向臺前的佐藤恒治，怎么看也不像“儲君”的角色。

而且，佐藤屬于豐田家的“外族人”。

長期關注豐田的讀者應該知道，豐田章男是豐田家族的第四代長孫，2009年接過一把手的交接棒，日媒用了“大政奉還”四個字來形容這則新聞，因為這是1995年“外族”掌舵公司后，管理實權真正回歸到豐田家族這里。

很顯然，佐藤恒治不屬于豐田家族的嫡系子孫，且之前炙手可熱的“章男接班人”、被譽為豐田“太子”的豐田章男之子豐田大輔，已被集團安排在面向未來的自動駕駛子公司Woven Planet。雖然豐田大輔年紀尚輕，但如今突然沖一個佐藤“外姓人”，著實出乎很多人的預料。

不過，存在即合理。

佐藤恒治有其優勢，在豐田巨輪駛向新四化時代的新拐點，他或許是此時此刻最適合掌舵方向盤的那個人。

首先，他是TPS的一面鏡子。

豐田章男曾對外表示，他培養了很多高管，但佐藤恒治是其中最能體現豐田TPS生產體系（TOYOTA Production System）精神的年輕領袖。

TPS是豐田汽車創始人豐田喜一郎先生倡導的“制造產品”的基本原理，而佐藤自大學畢業加入豐田之后，就一直沖在研發生產的第一線，其管理生涯里更是將TPS精神貫穿到極致。佐藤最拿得出手的業績之一，是深度參與了混動普銳斯和卡羅拉的研發。

也就是說，這位“外族人”不僅符合豐田內部培養的一貫思路，在價值觀上，特別是在汽車制造的底層邏輯和理念上，和豐田章男是高度一致的，這讓他十分受章男賞識。

豐田章男也在新社長新聞發布會上特意解釋了任命佐藤的理由，他提到，佐藤是一位同時掌握豐田"思想"、"技術"和"行為準則"，且長期奮斗于一線的造車人，他希望能從豐田最高負責人身上看到這些品質特征，而佐藤恰恰都做到了。

其次，是對汽車的狂熱與執著。

這一點，和豐田章男很相似。車迷們都知道，GAZOO Racing凝聚了豐田章男的十余年心血，從最初集結日本車壇殿堂級試車手成瀬弘帶隊參加紐博格林24小時耐力賽，到發揚壯大GAZOO Racing，長年參加比賽不間斷，還組織了不少頗具影響力的賽事活動。

章男愿意把GAZOO Racing托付給佐藤，賞識之心，可見一斑。長期接近豐田章男的豐田高管甚至向日媒透露，豐田擢升佐藤，其實一點也不意外，因為佐藤就像豐田章男的“隱藏的兒子”，雖沒有血緣關系，但精氣神和管理思路，卻是最像章男的那一個。

最后，年輕是資本。

章男社長已經感受到老一輩領導班子的局限性，他在發布會上也坦言，佐藤還很年輕，在"沒有標準答案的變革時代"，需要高層能夠身體力行——

值得一提的是，接棒章男的佐藤現年53歲，而在拿過豐田權杖的2009年，豐田章男也是53歲。

豐田進入“后章男時代”

“如果不抓住2023年的機會，日本的汽車產業就沒有未來。”

在日本自工會（日本汽車工業協會）的新年大會上，作為協會會長的豐田章男帶著危機感，強調了2023年對日本汽車產業的重要性，在他看來，這是關乎生死存亡的關鍵一年。

作為自工會的領頭羊，豐田章男深諳新四化轉型的危與機，也十分敏銳地覺察到日本汽車產業的尷尬現狀。他在大會上直言，日本先人們為了在本國興建汽車產業，篳路藍縷，成功挑戰了當時并不被看好的汽車制造業，但黃金時代已過，汽車產業已經慢慢褪去昔日支柱產業的光輝。

2023，對日本和豐田都太重要了。

在危機感與理性的考量下，豐田章男選擇在這一年親自拉下“章男時代”的大幕，讓位社長寶座于年輕人。他在公開場合里頻頻提及的那句“我的決定，都是為了豐田的生存”，不僅貫穿了執掌豐田的十余年，也成了近日閃電離職的最佳注腳。

正如荷蘭歷史學家Pieter Geyl在《在歷史中遭遇》里所講，“歷史是一出沒有結局的戲，每個結局都是這出戲的新情節的開始。”而對于東瀛豐田來說，自此，“后章男時代”正式開啟。

章男時代長達近14年的統治，歷經了雷曼金融危機、全球規模的產品召回、財政赤字、東日本大地震、泰國洪災、芯片短缺以及新冠疫情等重重考驗，作為豐田最高決策者的豐田章男絕對是功大于過的。

功勞簿上，還寫著一連串的大事件。

如2016年將大發變為豐田的全資子公司，2017年開始啟動與鈴木與馬自達的合作，后又于2019年與鈴木達成資本結盟協議，以及為電動車時代未雨綢繆，率先與松下控股成立車載電池的合資公司......《美國汽車新聞》亞洲負責人Hans Greimel曾這樣定位豐田章男——

“他不僅是家族產業的掌舵者，亦是日本汽車產業的領軍者，從更廣泛的意義上說，堪稱所有日本企業的領袖，畢竟日本高度依賴汽車業作為其最重要的產業引擎。”

大家普遍關心的是，后章男時代的豐田將何去何從？成為董事長的豐田章男，又將在公司治理層面扮演什么樣的角色？

再或者，在東北亞儒家文化的體系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廟堂之上資歷年限與權柄掛鉤，強勢的章男先生，會否在豐田內部親自寫下“垂簾聽政”的故事？雖然豐田章男自己也知道，豐田管理的最大風險，是他自己將繼續長期擔任總裁一職。

在新聞發布會上，佐藤恒治關于豐田的戰略規劃幾乎沒有提及，但他和豐田章男都十分明確的一點，是將豐田全面轉型為一家移動出行公司，而在電氣化的戰略思路上，則是從昔日廣泛覆蓋混動、氫燃料與純電動的“全方位戰略”，逐漸向純電動加碼。

下一代，更激進的豐田？

“我是老一代的造車人，有局限性。”

看完豐田章男的社長退任發布會視頻，很難想象這句話是豐田章男對自己的評價。因為在我的印象里，這位不服輸的強者，在2019年才經歷了掌舵豐田的十周年紀念，彼時的他雖已63歲，卻是英姿勃發的墨模樣，這一切至今歷歷在目。

坐鎮豐田十余載，關于自動駕駛思路的反轉和波動，關于電氣化戰略的激進與保守，以及關于視氫能源為終極新能源等話題，業界的討論，褒貶，評價，想必豐田章男比任何人的清楚。而試圖重新定義純電動產品的bz4x，過去一年在殘酷市場里經歷的陣痛，想必也讓章男比所有人都刻骨銘心。

功過是非，突然都成“老一代”造車人的事了，他們經歷的是燃油車時代的輝煌。按照豐田的計劃，2023年4月1日是新老掌門交接的日子，可還未等那日到來，大家都開始猜測和想象“新一代”造車人即將締造的新世界了。

新世界將以何姿態起航？

一是，豐田的電氣化戰略和戰術，都會有轉向，但這個轉向的角度將有多大，又將把豐田巨輪駛向何方，至少從當下釋放的信息來看，暫時還無法確定。

可以肯定的是，電動化純電動勢必加速。

豐田章男在發布會上表示，“讓外界理解我們（涵蓋混動、氫燃料和純電動電氣化全方位戰略）的規劃，這需要時間，但純電動車型的市場需求已超出我們的預期，豐田必須重新考慮更高效的制造方式。”

純電動領域的加碼，已經箭在弦上，想必在新社長正式履新之后，豐田將有全新的純電動戰略對外發布。

二是，佐藤恒治掌舵，勢必會讓豐田的管理年輕化，且新掌門的又將決定公司文化的走向。

值得一提的是，佐藤是豐田“久違的技術系社長”，汽車狂人+技術出身，掌控過豪華品牌、賽車事業，他又將和豐田摩擦出什么樣的火花？

三是，快與慢的關系。

豐田求變，大boss影響企業文化，進而影響產品，但是不等于豐田短期內將大變樣。

畢竟，這是將東方哲學的中庸之道演繹到極致的汽車制造商，過去的十年，豐田穩步前行的一面：欲速不達，徐徐乃疾；與其說是豐田章男上演了個人神話，不如說是世界天平再度向東方文明傾斜，時代的偉力假以英雄之手締造時勢。

可以肯定的是，豐田章男后面仍然是董事長，拋開會否“垂簾聽政”不談，作為董事長的他還是會影響公司的頂層管理，加之一向求穩保守的豐田文化，豐田至少在短期內不會太過激進。

據說佐藤的人生信條是，“沒有挑戰到極限，新事物是不可能誕生的”。而他自己又在近日的一次采訪中承認，作為汽車行業的參與者，現在依舊是一個看不到正確答案、看不到終極路徑的時代。

在看不到正確答案的時代需找答案，在一個看不清終局的賽道上探索方向，挑戰極限，佐藤這代人肩上的擔子，并不比豐田章男口中的“老人們”輕太多。

在社長交接的新聞發布會上，豐田章男坦言擔任社長的十三年的每一天，他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而新四化轉型留給佐藤們的任務，其難度和壓力，無疑是在薄冰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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