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是上海國家會展中心此刻的主題。

上海車展人頭攢動的熱烈，震撼了靈魂；空調無力天氣升溫的悶熱，沖擊了肉身，顯然后者威力更大。

透過媒體的鏡頭和紙筆，你們看到了熙熙攘攘和走馬觀花？平面的觀感，怎比現場立體式體驗？

那些時隔兩三年沒見面的汽車圈朋友們，管你是職位頂級的總裁高管，還是亭亭玉立的顏值擔當，見到的第一面都是先抹下額頭的汗水，還要努力翹起嘴角，盡力維持被破壞差不多的優雅和鎮定。

現場努力營造的體面、優雅，被主體看客們，用顢頇顛覆的方式，進行解構式瓦解。

“汽車媒體轉型短視頻，和汽車公司轉型智能電動一樣艱難、狼狽”，我來不及嘆氣內卷，趕緊問屏幕另一頭的粉絲們：“你們有啥想要看？今天哥帶你們轉。”

突然群里蹦出來一條：“今年車展，有啥狠活？有人站車頂嗎？”

這到底是絕絕子，還是無語子？

昔日野蠻人，今天老熟人

“攻守之勢異也”。汽車公社的石老師在那里掉書袋。我聽不懂，但我大為震撼，不是因為他的那句話，而是因為車展畫面的恍惚間，已經分不清誰是老車企，誰是新勢力。

抖音粉絲們要求看的展臺，最多的要么是蔚小理，要么是BBA，要么是比亞迪，那個說特斯拉的，你給我滾出直播間。

“我們來到上海這座城市，也體驗了不少新能源車，智能化性能給人印象深刻……我們也在向中國本土的汽車公司學習。”

意思差不多的一段話，外文沒過四級的我，卻聽到了德語版、英語版、日語版，或是在車展前夕各種宏大富麗的“之夜”，或是在高管笑容可掬的車展現場發布會。所以說，奔馳全球總裁康林松、雷克薩斯國際總裁渡邊剛等一票大佬，萬里迢迢飛臨魔都，不僅僅證明“憋了三年，這是最強一屆車展”，同時也告訴中國市場“我來送上笑臉，你們太牛了”。

面對“蔚來堅持今年銷量超過雷克薩斯”的提問，因在廣汽豐田創下輝煌業績而被調往雷克薩斯的李輝，整了整襯衫，開口就見到格局：“我們很高興成為被人學習、趕超的對象。”其實，五年前，雷克薩斯應該不會樂意被蔚小理作為目標，連相提并論都被雷粉當作侮辱，估計李總回憶起來應該慨嘆不已。

于是從比亞迪到新勢力，在當年領軍的跨國品牌口中，要么是借鑒對象，要么是客氣相待的對手。主角的戲份，已經漸漸轉向了當年F3逆向花冠的誰誰，當年被作為PPT造車典范的誰誰，當年第一批兩百輛車回爐內部使用的誰誰……那些誰誰們，都曾經被稱作“門口的野蠻人”。

更麻煩的是，野蠻人里頭還有距離門口更遠的那幾個，沒錯，我說的就是從手機、電子等領域強行擠過來的那幾個，現在也搶戲溜到飛起。

華為招牌大嘴余承東，已經是車展季最被期待的人之一。車展前夕的發布會，可能受到此前傳聞中風波的影響，余承東的嗓門低開高走，開場時候聲音發澀，但是隨著對華為ADS2.0智能駕駛系統介紹的推進，“城區4小時零接管”，“有無高精地圖都能開”，每一條都在讓大嘴回藍回血。最后，終于迎來了那句期待已久的“遙遙領先”，頓時轟動全場。而隔天拋出的“一千萬元以下最好SUV”，讓問界M9“車未至，名先火”。

“問界M9到底來不來？”一位死黨，帝都年輕干部，仿佛讓我看到手機那頭他的咬牙切齒，大概他想說“大嘴你再不祭出M9，老子就要粉轉黑”。結果價格預期50萬流出時，死黨樂不可支。我問：“你買不買？”他說：“再看看，但我肯定選華為的車。”

這位之前是寶馬死忠粉，也喜歡奧迪質感和奔馳內飾，現在座駕是一輛被我們戲稱“寶驢”的兩廂老i3，下一輪購車意向卻游走在新勢力和BBA之間。

其實，無論是車企大佬們改變姿態，還是消費者改變態度，都指向一個劇變：現在到底蔚小理、華為、仰望們是新勢力，還是豐田bZ、大眾ID.、奔馳EQ、奧迪e-tron們是新勢力，已經是一個答案非常薛定諤的問題，先來者/后來者、老師/學生的身份，已然紊亂。

當新鮮面孔變成熟人臉，當破局生力軍變成防守龍門陣，當百年老品牌低頭來轉型，誰新？誰舊？更敏感的是，誰強？誰弱？或者干脆，誰死？誰活？

曲線距離最短，上海不是天堂

從小咱學渣雖然數學總不及格，但是腦子還沒瓦特到忘記“兩點之間，線段最短”，畢竟那是伴隨了教鞭敲打黑板聲音的聯想記憶。

只是社會比數學題復雜得多，這三年最熱的詞匯之一，是“內卷”。聽到了吧？如果只剩下“卷”這一條途徑，那么“卷”出來的曲線，恰恰是最短的距離，通往生存的最短距離。

走直線，不內卷，那就會被甩開最遙遠的距離。當卷王們絕塵而去，那扇叫“生存”的大門漸漸合上，落后者的視角，該是何等絕望？

于是，第二十屆上海國際汽車工業展覽會，“卷”絕對成為核心關鍵詞之一。原本被諸多汽車產業人士寄予厚望的“最強一屆上海車展”，已經無法成為給汽車品牌賦能和拉高業績的天堂，甚至隱約讓人看到了瘋狂的修羅場。

關于今年的“卷”，我不只是在說汽車公司員工、媒體和網紅們匆匆輾轉于各個展臺之間的腳步，也不只是在說接近200款新車，規模空前，而且“卷”的維度已經蔓延到各個角落。

產品在卷：

“那么多小眾市場，怎么現在吹成這樣火？又賣不到多少臺。”有同行望著不同展臺雷同的汽車品類，和同伴竊竊私語。“沒辦法，原來的蛋糕都切完了，所以現在硬造風口。”

當傳統細分市場的藍海性質已經泛紅，各大汽車公司紛紛瞄準了各種新的細分和再細分的產品分類與分級，仿佛小眾定位被夸多了，混得臉熟了，也就成了大眾定位，卻無暇顧及能增加多少銷量業績。

“我怎么覺得好多展臺，都有跑車、MPV、硬派越野SUV、皮卡？”表象之下，本質是汽車公司們的幾多無奈，但也點綴出展臺的幾多精彩。

埃安Hyper、哪吒GT……跑車平權成為吶喊口號。長城坦克和北汽越野也不再寂寞，福特Bronco、奇瑞iCar越野、捷途T-1都來分一杯羹。騰勢D9裹挾MPV新王氣勢，跟著合創V09、極氪009等新星，朝著GL8、賽那蜂擁而來。長城的山海炮祭出HEV和PHEV，證明皮卡電動化不是只有純電一條路徑，而江淮悍途皮卡也在鼓勁乘用化轉型。同時擁有越野SUV和跑車的仰望，干脆成為車展最水泄不通的展臺，仿佛幾年前長城的坦克。

價格在卷：

車展期間的場外最大假新聞，莫過于特斯拉Model 3和Model Y降價4.3萬和4.6萬元的傳聞。盡管很快特斯拉官方就辟謠，但“18萬的特斯拉來了”，對諸多新能源汽車品牌而言，不啻于“狼來了”。

風聲鶴唳杯弓蛇影的背后，是各個汽車品牌已經在車展之前和車展期間，或主動或被動拉開了價格內卷的序幕。

通用汽車無暇回顧EV-1的先驅輝煌，在微藍、暢巡都出師不利的困境里，終于同意上汽通用將別克E5起售價定位20.89萬，對照同門油車昂科威，無論是尺寸規格還是配置，堪稱油電同價，而在這背后是多少勇氣和決心，還有博弈？

當智己LS7將價格定在30萬級別，明顯低于業界的預期，遭受“背刺”的兄弟也坐不住了，飛凡F7以接近C級車的尺寸，直接將價格殺到21萬。

“含華量最高的車”，阿維塔11干脆通過單電機版下探到28萬元級，至于那些權益是否值得5萬多，還是留給消費者用腳投票吧。

營銷在卷：

雖說價格是最好的營銷，但車展提供了最大的行業發聲舞臺，又怎么可能讓汽車人們放棄這次機會？

傳統豪華品牌，多數還在強調自己有所為有所不為，不可能喊出“500萬、1000萬以下最強”的出格話術。然而，“我們不吹牛”的姿態，本身就是一種營銷。倒是沃爾沃先嘗試了“懟人”策略，反響激烈。

明星代言人和熱搜仍然是保留節目，譬如阿維塔的張智霖和智己的湯唯。只是很可惜，熱搜寫著“湯唯不懂Q3Q4的意思”，出錢的智己卻不能有姓名。好在最終還是產品說話，“軸距3米操控最好的三廂純電動”已經是智己L7定格在多數人腦海里的印象。

供應鏈在卷：

最近幾屆車展，越來越多的供應商都在力求證明，整車企業之外的它們，在核心技術方面更為努力。

博世、偉巴斯特、安波福等供應商，分別利用自己傳統業務，去切換到智能化賽道。“因為我們在天窗方面獨樹一幟，所以車頂布置智能化傳感器就更有優勢”，偉巴斯特的好友許巍這樣跟我解釋。

而地平線、黑芝麻、億咖通、芯馳在車展現場的觀眾一屆比一屆多，畢竟，對觀眾來說，再度缺芯很可怕，而被人視為不懂芯片更沒面子，怎么也要在芯片樣品面前轉悠幾圈，拍幾張照片，表明自己比較modern。

安波福大中華區域總裁楊曉明感慨，昔日車展都是供應商去跑整車客戶展臺，每天步數超過5萬，而現在車展都是客戶主動絡繹不絕來訪，他幾乎走不出自家展臺。

顯然，供應商地位和受重視程度的提升，也是業態換新的體現，卻也折射出核心技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能左右行業。

舊體系已經瓦解崩壞，新秩序只有半個到來

本屆上海車展的主題是“擁抱汽車新時代”。

可惜的是，舊體系已經瓦解崩壞，早先的價值取向分崩離析。而新秩序并未徹底成形，只有半個到來。畢竟，按照三體的說法，恒紀元是短暫，亂紀元才是常態。

傳統品牌感慨溢價流失，“憑什么我們這么好的車，這么符合車規級標準的質量，就無人問津？”“為啥我們豪華品牌，受消費者認可程度直線下降？”有憤懣，有不甘，有迷惘。

新銳品牌銷量脫離聲量。李斌在專訪中，公開承認蔚來已經是平庸的企業，雖然秦力洪剛剛表示“我們站在中央的舞臺”。余承東大出風頭的背后，是問界銷量的直線滑坡。

對媒體來說，也概莫能外。受眾的審美，從精英化、嚴肅化，轉向去中心化、反英雄化，依稀讓人想起喬伊斯創作《尤利西斯》的第一層初衷。所以才會出現，觀眾期待“維權站車頂”更甚于新車，巴望著橫幅再次出現。

新的判斷標準，還未完成建構，所以留下諸多疑問。

要不要搞定智能駕駛？

王傳福剛說完“自動駕駛是扯淡忽悠”，余承東就回應“大佬不應該打擊創新”，李斌也應和“有一個接受過程”。這一波的臺面表態，一點兒不妨礙比亞迪繼續在研發中，將資源投給智能化。而華為和蔚來分別將ADS2.0和NOP+投入應用，更為強大的NAD也是虎視眈眈，余承東干脆拋出“L2.9無限循環”的爭議性新概念。

要不要繼續沖高？

連BBA等豪華品牌，都在考慮通過更高端的產品，維持或者拔高品牌檔次的策略。于是奔馳帶來了邁巴赫EQS，盡管也有人不太喜歡滿身LOGO的設計。而奧迪則是發布了全新F1賽車。

自主品牌更是急不可耐往高處沖。奇瑞iCar幾乎搶奪了蘋果汽車的風頭。比亞迪干脆用仰望、F品牌和騰勢，打造了高端化矩陣。

要不要重塑銷售渠道和品牌？

與豐田的交流過程里，他們已經謙遜地放下姿態，自黑式地給bZ用起“驗證碼”的稱謂，同時在考慮怎樣的銷售渠道更適合bZ。

上汽通用的懇談會上，是否要重新建立純電動專用渠道甚至品牌，也成為討論議題。

要不要加碼中國？

寶馬剛說完“我們家在中國”，奔馳和雷克薩斯都安排全球一把手來到車展現場。但是，寶馬展臺仍然出現招待中國觀眾不如外國觀眾熱情的場景，B站上一時議論紛紛。

無須為舊秩序被顛覆、傳統審美和價值取向瓦解而懊惱。

我們說，《尤利西斯》的反英雄深邃意味的背后，再深一層次的反轉恰恰是對英雄的謳歌。而如今價值體系的崩壞紊亂，不是反英雄主義，而是泛英雄主義，人民史觀比英雄史觀，能夠締造更多的英雄。每一個普通消費者，都極其注重自我體驗，對汽車的了解平均水平，也在當年之上。

而這種新生的英雄概念，又有誰敢肯定，不是創造下一個輝煌時代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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