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市個別機關單位最近遇到出行煩惱。

　　”一個部門五輛車，車牌都是雙號。遇到單號日，一把手出門也得打的。”甘肅省委宣傳部一位官員說。

　　這種煩惱在蘭州市良志實業4S店的王姓經理這里，反倒成了賺錢的機會。”平時，我們每周賣出四五輛奇瑞QQ，幾乎都是賣給附近郊縣的車主，因為市區的人一般瞧不上。現在我們一周能出八九輛，一半賣去郊縣，一半賣到市區。”王姓經理說，那些市區車主已有一輛車，”買輛QQ不為面子，就圖方便”。

　　上述種種，皆源于今年11月17日蘭州市啟動的單雙號限行措施，限行天數共計55天，被輿論稱之為”國內最嚴厲的限行措施”。

　　早在2010年，這座人口只有300多萬的西北省會便開始效仿北京實施尾號限行，并從當初的追隨者成為如今的領跑者。

　　國內最嚴

　　2008年，北京首開尾號限行先河，南昌、貴陽、杭州、成都、長春和蘭州等二三線城市紛紛跟進。

　　其中，南昌和長春2010年開始將尾號限行常態化，長春的限行范圍限于市區部分主干道。一年后，貴陽、杭州加入，前者的尾號限行范圍在一環路以內，后者實施高峰時段區域”錯峰限行”。成都的尾號限行始于2012年10月，限行區域限于成都市區二環路至三環路。

　　與其他城市相比，蘭州市起初的限行措施中規中矩。

　　2009年12月，蘭州市公安局交警支隊召集專家及各方代表近百人召開”緩解城區道路交通擁堵”座談會，就是否實行”限行”等問題征詢社會各界的意見。

　　”當時開會我就對限行提出反對意見。”其中一位與會的研究蘭州路網系統優化的專家認為，蘭州的路網狀況與香港和歐洲等國家相比不算落后，還有一定的挖潛空間。

　　據《蘭州晨報》報道，與會的大部分代表認為限行不可取，并提出”增加有效監控”、”發展快捷大公交”、”解決交通施工組織問題”等可行性建議。

　　2010年7月，為確保第十六屆中國·蘭州投資貿易洽談會(以下簡稱蘭洽會)期間城區道路暢通，蘭州市在蘭洽會一周內實行按車牌尾號單雙號通行的臨時性措施，并”取得良好效果”。在此背景下，蘭州市交警部門向蘭州市決策層建議繼續限行。

　　”經市委、市政府同意，為削減城區交通總量，緩解交通擁堵，保障污水全處理全收集工程期間城區道路交通暢通，減少機動車尾氣和噪聲污染，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相關規定，市公安局決定從2010年9月18日開始，實施按車牌尾號限行措施，每天限行兩個尾號。”蘭州市公安局通過一場機動車尾號限行新聞發布會，將這項臨時性措施常態化。

　　這一措施曾遭遇輿論反對。蘭州市政協委員郝西琴在2011年蘭州市”兩會”上提出，限行后堵車現象依然嚴重，未出現預期那樣的明顯好轉，但限行仍在不斷升級。

　　2012年7月1日，蘭州市交警支隊通過官方微博稱，在中心城區實施15天的機動車單雙日限行，旨在保證”蘭洽會期間全市道路交通暢通”。

　　今年的蘭洽會、馬拉松等活動進行期間，蘭州又實施了一個月的單雙號限行。

　　2013年10月17日，北京市政府決定，當出現空氣污染紅色預警并預測未來三天將出現嚴重污染時，將采取機動車單雙號限行措施。如污染等級下降，限行會隨預警等級下調而撤銷。

　　北京尚未付諸實施，蘭州先行。一個月之后的11月17日，蘭州市緊急啟動了以治理大氣污染為目的的單雙號限行，天數長達55天。

　　在經過三年多的演變后，蘭州的限行措施完成對北京的超越，”堪稱國內最嚴”。

　　從治堵到治污

　　從治堵到治污，蘭州限行目的的側重點在逐漸變化。

　　蘭州市民孫艷(化名)的家就安在蘭州七里河區五星坪社區，社區緊挨蘭州汽車南站，北臨蘭阿鐵路專用線，出行干道為蘭州市蘭新鐵路以南市區唯一一條東西大通道————南山路。這一區域正是”堵”城蘭州的縮影。

　　”以前的南山路很窄，像一條鄉村公路。一旦蘭阿鐵路過車，截住車流，再碰上早晚高峰，那就慘咯!去年有一次，我晚上下班打車回家，正好撞見這種情況。我和出租車司機開始在車里聽廣播，聽完新聞聯播，聽焦點訪談，聽完焦點訪談又過了一個小時，才算到家。”孫艷說。

　　這并非個案，每一位受訪的蘭州市民在與經濟觀察報作者談及此話題時，開口就是：”那叫一個堵噢!”

　　蘭州”堵”憂的成因非常復雜。兩山(南山、北山)夾一溝(黃河)的特殊地形使得快速發展的城市就像一個被束縛在盒子里的氣球，不斷膨脹卻又動彈不得。兩山之間的這塊盆地東西長40多公里，南北最寬處約10公里，最窄處僅兩三公里。

　　據蘭州市公安局統計，截止到今年9月20日，蘭州市機動車保有量已達574805輛，相比2009年同期的324910輛增加近一倍。

　　除卻這些，蘭州市城市規劃領域專家還將問題癥結指向當地滯后的交通設施。

　　蘭州市人民政府研究室出具的報告稱，蘭州市區道路規劃總長度為864.73公里，面積26.18平方公里;已建成規劃道路335.64公里，面積10.28平方公里，僅占規劃總長度的39%;人均道路面積為6.23平方米，道路用地率為7.77%，與國家《城市道路交通規劃設計規范》200萬人口以上的大城市道路建設用地率15%-20% 的規定有很大差距。

　　交通問題尚未解決，治污重任接踵而至。

　　”蘭州的大氣污染有多嚴重，我們自己的體會最深刻。”甘肅省委宣傳部一位官員為經濟觀察報作者講述了有關甘肅省委書記王三運”三運三暈”的典故。

　　”2011年12月，王書記來蘭州上任甘肅省委書記。他走出中川機場，滿眼都是黃土坡，揚塵到處都是，差點暈了過去。后來，他坐車駛入蘭州城的高速路口收費站時，被堵了一小時進不去城，暈得不行;住下之后，因為低氣壓和嚴重的空氣污染，他又差點喘不過氣。”這位甘肅省委宣傳部官員透露，王三運自稱抵達蘭州首日為”三運三暈”，并以此向蘭州市負責人”討要說法”。

　　甘肅日報社工作人員對經濟觀察報作者證實，王三運在該報社視察時談到，自己在甘肅省委上班第一天，就讓當時的蘭州市委市政府一把手吃了閉門羹，”連門都沒讓他們進”。

　　層層加碼

　　2012年10月，甘肅省副省長虞海燕出任蘭州市委書記。

　　一位接近蘭州市黨政部門的人士曾多次列席蘭州的高層會議，其對虞海燕的執政風格總結為說話不留情面、做事雷厲風行，”說了算、定了干、馬上辦”，包括蘭州市環保局局長在內的多位部門一把手因治污不力被就地免職。

　　今年9月16日，蘭州市召開2013-2014年度冬季大氣污染防治動員大會，虞海燕要求加快推進蘭州市大氣污染防治整體戰攻堅戰，單雙號限行作為綜合措施之一被提出。

　　據蘭州市交通部門測算，如實行單雙號限行，蘭州中心城區交通流量將在目前基礎上減少40%，汽車尾氣排放總量也將大幅減少。蘭州市環保部門表示，影響蘭州市空氣質量的各項因素中，汽車尾氣污染占到20%。

　　9月16日，蘭州市政府印發《蘭州市大氣污染應急預案》，將大氣污染程度設為黃、橙、紅三個預警級別，分別是AQI(環境空氣質量綜合指數)達到150-200、200-300、大于300，均持續3天以上。當預計發生或已發生紅色大氣污染(重度污染)時，將啟動機動車單雙號限行、公車停駛一半的措施。

　　不過，蘭州市公安局發布的《關于冬防期間中心城區實施小型及微型客車單雙號限行措施的通告》成為限行的最終版本。《通知》稱：2013年11月1日起，AQI連續3天達到101(輕度污染)、PM2.5指數達到0.075mg/m3，并且預計未來氣象條件不利于污染物擴散時，從第4天開始實行單雙號限行措施，至2014年1月10日結束。

　　這意味著，蘭州市公安局將啟動單雙號限行的條件之一AQI，由《蘭州市大氣污染應急預案》中的”大于300”改為”達到101”。

　　具體的限行措施又是怎樣出臺的呢?蘭州市環保局一位知悉蘭州市大氣防控政策的官員表示，”這是由蘭州市交警部門綜合制定的，我們并不掌握。”

　　”今年7月召開了一次蘭州大氣污染治理工作，會上提出在冬季污染嚴重時段，交警部門提前制定預案，在冬至前后40天探索機動車單雙號限行措施。”前述接近蘭州市黨政部門的人士回憶，這條意見還被寫入《蘭州市大氣污染防治總體工作方案(2013——2017年度)》(征求意見稿)，并向公眾廣泛征求意見。

　　從40天到55天，從AQI指數大于300到達到101，就這種”層層加碼”的現象，經濟觀察報作者嘗試采訪蘭州市交警部門和蘭州市委宣傳部，被對方拒絕。

　　”蘭州市實行的機動車限行規定，是交警支隊經過充分調研、反復論證，立足蘭州交通實際、借鑒其他城市成功經驗所制定，具體限行時段符合城區交通流量流向規律。”蘭州市公安局在11月22日的蘭州市政府官網政府領導留言板上對市民如是解釋。

　　蘭州理工大學計算機通信學院副院長侯亮與其團隊正在為蘭州市公安局交警支隊提供非現場執法系統等諸多路況優化方案，并針對當前的限行措施做過一些局部交通壓力的評測。

　　侯亮認為，單雙號限行是在特殊條件下的一種措施，由多種因素導致。”不僅要考慮蘭州冬季大氣污染嚴重的因素，還要考慮到目前蘭州有多個路網提升項目同時推進。南山路和北環路的大修，以及14條斷頭路的改造和地鐵一期項目的管線遷移等，都會導致交通壓力上升。”侯亮與其團隊最終評測結果顯示，支持實施當前的限行措施。

　　侯亮透露，除了他們，蘭州市建設局、規劃局、交警部門和各大設計院也共同研討了當前的交通治理措施，”并不是誰拍拍頭腦就決定了”。

　　兩位曾對限行表示反對的蘭州道路專家告訴經濟觀察報作者，他們最近一兩年雖收到過交警部門邀請，但已不愿列席此類研討會，故不便發表意見。

　　示范效應

　　11月20日，蘭州市委外宣傳辦對外表示，”單雙號限行實施短短兩天效果已經顯現，將適時調整機動車限行的相關措施。”

　　原蘭州市委宣傳部外宣辦主任陸春鳴對單雙號限行更是持”高度肯定”態度，”我認為市委市政府實施這項政策是偉大的、英明的。以前蘭州的天空都是灰的，地上一層厚厚的灰，但你看現在蘭州的天空，每天都瓦藍瓦藍的。”

　　即便如此，質疑聲仍沒有消失。《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三十九條規定：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根據道路和交通流量的具體情況，可以對機動車、非機動車、行人采取疏導、限制通行、禁止通行等措施。遇有大型群眾性活動、大范圍施工等情況，需要采取限制交通的措施，或者作出與公眾的道路交通活動直接有關的決定，應當提前向社會公告。”從這一規定看，法律只是授權公安機關在特殊情況下可采取臨時的限行措施，并非長期地限制機動車上路。當管理者允許購買機動車并發給牌照時，就是政府允許機動車所有者行使行駛的權利。現在突然限制該權利，實際上是管理者的違約。”甘肅東方人律所律師尚倫生分析道。”今年蘭洽會、馬拉松賽期間，單雙號限行一個月，現在又是55天，再加上其他時間的尾號限行，我一年有1/3的時間不能開車，但該繳納的車船稅和汽車保險一分不能少。”一位蘭州市民抱怨道，實施單雙號限行是用行政手段犧牲公民權利，來換取行政目標的完成，”在剝奪(公民)權利的同時，沒有配套的補償措施。”

　　在蘭州市政府官網政府領導留言板上，類似的維權留言不在少數。

　　對此，蘭州市公安局回復道，廣大車主關于質疑限行后車輛實際使用天數減少，而車主保險費、車船稅、路橋費則按全年收取不合理的問題，我局交警支隊早已有所預判，也已多次將上述問題報告市政府，建議學習國內其他先進城市機動車限行后對車主在稅費方面進行減免的經驗做法。

　　北京在2008年的單雙號限行期間，曾向車主返還養路費，總數達15億元。在北京現行的尾號限行措施下，北京市稅務部門按規定對北京市乘用車輛按年減征兩個月應納稅款。

　　蘭州方面的稅費減免辦法雖未出臺，但其包括單雙號限行在內的治污系列舉措獲得了國務院、環保部肯定。今年9月，環保部印發了題為《蘭州市大氣污染防治經驗值得推廣》的材料。

　　示范效應正在發酵。

　　經濟觀察報作者了解到，保定、杭州、德陽、濰坊、成都等城市都在近一個月內公布了與蘭州相似的大氣污染預警辦法，措施之一即”預計發生或已發生紅色大氣污染(重度污染)時，啟動機動車單雙號限行”。石家莊、邢臺、西安、西寧、銀川、烏魯木齊等市官員也都在近期造訪蘭州，向其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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